旅游不一定只去世界遺產、名山大山、眾人蜂擁之地。
想想這些地方,在長假期間人流洶湧,摩肩接踵,就知道人們的這種旅游,身心承負了多少疲憊。
2014年五一期間,我背起行裝,幾經倒車,來到山西省臨縣黃河邊的一個偏遠村落,看一處叫做『乾坤灣』的黃河大拐彎。
看完後,覺得這裡寧靜安詳,宜於休閑,便想用黃河水沐浴一番心境,於是在一戶農民家住了十三天。
黃河流經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,在這裡的山谷中,形成一個巨大的『S』型,如同嵌在大地上的一副天然乾坤太極圖。
因此,此灣被人稱為『乾坤灣』。
黃河水平臥在河灣裡,如婀娜淑女般安嫻,無波無浪,靜靜流向東方。
我每天看黃河的日出日落,或和村民們聊天,或徜徉在黃河灘和黃土高原上。
此刻,五一假期已開始,所有景區,定是人頭湧動。這裡卻靜得如同世外桃源。
住下的第一天,我到黃河邊『踩點』,挑選了看日出日落的位置,並摸到了規律:
黃河日出在清晨五點五十五分,日落在傍晚六點五十分。
於是,我每天五點起床,在天色朦朧中,走三公裡山間公路,到觀看日出的位置等待。
下午四點以後,走五公裡山間公路,到觀看日落的位置等待。
這樣,我每天要往返十六公裡,加上到其他地方轉一轉,至少要走十七公裡,也就是三十四裡的路。
這是一種在山間河畔的休閑。
在城裡,難得能有這種寧靜的地方,讓你這樣舒展地漫步。
房東老太太看到我每天這樣走路,總會驚嘆地說:『呀呀』。
停頓片刻,她又說:『咋比受苦人還能走』。
當地的農民,都稱自己為『受苦人』。
房東的兒子說:你騎我的摩托去吧。我婉言謝絕。
騎摩托就喪失了我要追求的原始味道。
這天一早雲層很厚,我感到看日出無望,就走入山間,拐到一處棗林裡,想找些景觀拍照。
剛翻過一道山梁,朝陽卻露出臉。就看到東面黃河河床裡,昇騰起白紗般的霧氣,夢境一般。
原來昨夜下了一場小雨,遇到清晨的陽光,地上的雨水便化作霧氣飄起。
黃河霧!這是我從未見到過的。
我慌慌張張,踢裡?啷地向黃河跑去。
田野裡,浸透雨水的黃泥像摻了膠水,牢牢地包裹住我的鞋,越走泥團越大,最後幾乎把我焊在了地裡。
費盡氣力走上公路,脫鞋摔淨泥團,再穿鞋跑到黃河邊,霧氣已基本散盡,只拍到些結尾。
沾著黃泥的鞋底,走在積水的公路上,一步一個黃印,一直延續到黃河邊。
晌午下地的村民見了,一定會想到是我的腳印。
他們會納悶:這個外地人在做甚?
每天傍晚,我都要跋涉五公裡到山頂,架起相機,等待日落。
莽蒼蒼群山中,萬籟俱寂,暮色四合,山風呼嘯,黃河在腳下幽幽流動。
我靜靜等待著,不由會想到一個人類永遠在自問的問題:這就是人生嗎?
也許在過於靜謐的環境中,在高天闊地間,人都易於想到這種審視自我的問題。
望著西天盡頭,仿佛要沈入黃河中的落日,耳畔分明有古人在高吟:『千嶂裡,長煙落日孤城閉』;
『大漠孤煙直,長河落日圓』。
此情此景,令人情志平和,心靜如水。
看完落日後,已是晚上七點多,天色全暗。
從山頂走下來,沿著公路向回返,是最愜意的時刻。
五月,昆蟲還沒開始鳴叫,群山中一派寂靜。
五公裡山路,山巒重重,月光似水,山風吹過,通體清爽。
不時有野兔突然從路上跑過,空中有夜鳥在婉轉鳴叫。
我不由放聲高唱,歌聲順黃河水飄向遠方。
不知不覺,便走出一大截路。
拍日出日落的其他時間,就是順盤山公路,下到黃河灘上去撿石頭。
三公裡山路,下時坡度很大,回來時便很吃力。
正是枯水季節,原來被淹在水下的黃河石,都裸露在沙灘上。
它們被千萬年的黃河水磨得光滑圓潤,色彩斑斕,形狀各異,趣味天成。
徜徉在河灘上,四處尋覓,你會感到自己彎腰撿回的,是已經逝去的純真童年。
回到都市後,閑暇時把玩這些黃河石,你會隱隱聽到黃河的濤聲,眼前出現起伏的
黃土高原……
除了撿黃河石,其他時間,我在黃河岸上隨意游走,拍岸邊農田,雨後野花,山間土路,淒淒枯草,百年老窯,黃土深壑.......
時間就在你的流連中,悄悄溜走,不覺間,幾天已過去。
當地的農民稱自己是『受苦人』。
的確,比起城裡人,他們的生活並不輕松。
我在農家住了十三天,每天都是吃面條,饃饃。青菜不多,肉基本見不到,不吃大米飯。
房東老太太的兒子每天農活繁雜,也是吃這些飯食。
人們喜歡穿圓口的布鞋,因常年在田地裡勞作,布鞋蒙滿塵土。
這裡的語言與晉北的不同,似乎更接近一河之隔的陝西的發音。
比如,老婆在這裡被稱作『婆姨』,這就是陝西話。
我與村民聊天,經常第一次不能完全聽懂他們的話,需要再問他們一遍,加上自己推測,能鬧懂個七八分,就可以聊下去了。
黃土高原上的溝溝坡坡上,長滿槐樹。
五月,槐花盛開,滿山潔白,四野飄香。
人們把槐花采下來,和白面或玉米面摻在一起,蒸成『傀儡』吃,入口一股清香。
不知到了大城市的飯店,這種食品會定成什麼價格。
房東的窯洞沿下,有一對燕子銜泥做了一個小窩。
母燕臥在窩裡孵蛋,公燕就落在小院裡不到兩米高的電線上守候。
那電線低的伸手就可夠到。但公燕並不怕人,因為人們不會驚擾它。
這種景象,只能在農村見到。
黃河灘上種滿棗樹,產出的紅棗稱作『灘棗』,是山西名棗,肉質飽滿,甜軟潤香,俗稱『人參果』。
見到房東家裡堆著一麻袋紅棗,我順嘴說了一聲:最愛吃棗饅頭了。
告別的那天,老太太一早起來,蒸了一籠棗饃饃,說:早飯咱們吃饃饃哇。
我被這淳朴的鄉情感動了......
十三天後,我踏上回程路。
以後有機會,我會再來這裡住十三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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